坐在角落的他,是這樣來的。
他也不過二十出頭,就給他個名字吧,就叫阿旺,剛剛娶了房媳婦,彼此間談不上多少的男歡女愛,但就是僅遵守著家族裡無形禁錮的傳家責任而已。杵在那個活不下去的年代,實在對於未來談不上有多少的期盼,只有米缸裡存有多少量的米,才是有真實活著的體認。
所謂「活不下去的年代」,好像是一直是穿插在中國歷史光譜上的標記,這是黃皮膚的宿命還是醬缸文化的原罪,幾千年來,戰爭動亂會活不下去;瘟疫蔓延會活不下去;異族統治會活不下去;政治紛亂會活不下去;而股市跌破五千點也會活不下去。
而阿旺生在其中一個「活不下去的年代」,十九世紀末的清末,清廷已經實施了好一段時間的沿海禁令,禁止人民靠海活動,為的是擔心那些沿海漁民,會串聯起對岸台灣的明鄭,進行反叛的活動。而對於處在人貧地瘠的廣東福建,靠海卻不能吃海,這豈不就是要他們仰口啜著冷颼颼的海風,也許尚未到官逼民反的程度,但為了活著,人還是會往那條暗黑未知的「生路」,牙一咬,悶著頭前進。
阿旺週遭有太多的人,以離鄉背景為活下去的最後選擇,隔壁村的李,給人帶去了海另一頭的亞利堅合眾國淘金去了,表哥也偷渡了黑水溝,到了對岸的台灣,打算開墾出自己的一片田,也有聽說南洋物產豐富,之前已經有好大一批人已經過去打拼了。
而今天有人到村里招集男丁,說是在南洋更南的地方,有個叫鳥施崙的地方,發現了大片金山,招募人員說得活靈活現,那裡有挖不完的金子,也有良田美地,,要發財幾乎就是唾手可得,但就是缺少人力去開墾。這下子,對於阿旺來說,這也許是他生命裡唯一一次的機會,他可以靠著他的雙手,挖出他的未來,以及光耀這個家族,最好還是給妻子添點新衣,畢竟當她嫁過來以後,也沒什享受到什麼好日子,阿旺的白日夢讓他昏昏沉沉地過了幾天心不在焉的日子,連田邊的圳都乾凅了也都沒注意。
終於他決定了,要用離鄉背景換這次發財的好機會,變賣了一半的田地,換成了船票。打點好了家裡的一切,以及吩咐了妻子田裡的大小事,他還是蠻懷得意的想著發財回來之後,要擴建他家族的宗祠,以及各種的未來美夢,當他越是對妻子誇耀著,但也只見妻子的臉孔越漸沉重,阿旺是知道的,但他只得撇過頭去。
挑了個好日子,阿旺帶著簡單的衣物,和妻子準備的食物,就要在官兵疏忽的時候偷渡出海。當時,妻子站在岸邊,阿旺握了她的手,不知道是天冷還是露重,兩個人的手就像是海水一樣冰冰的,這時,阿旺才開始感傷起來,這一去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日才會再踏上這塊土地,是否還會再握住這雙手,他已經不敢再多想。
霧濃了起來,風勢轉強,吹得布帆噗噗作響,他是該出發了。面如槁木的妻子,突然露出一抹清清淡淡的微笑,是在對他告別,而這抹微笑卻在霧裡看得異常清晰,船越駛越遠,那笑容卻依然映在濃霧裡強風中,這一輩子,阿旺永遠都不會忘記這笑容了。
在海上看著日出日落,曾經試圖在船板上刻下每一天的記號,但因為一段時間的風寒發燒,讓他恍恍惚惚地過了不知多少日子,最後他放棄了每天計算日子唯一的時間打發,至少他慶幸活下來了,一路以來多少同鄉朋友,因為在船上重病不治,最後成了飄盪在水路上的冤魂。
阿旺從故鄉帶了一把土,因為他要永遠記得「故土」的滋味,他也在重病不治的同鄉手裡塞了一小撮土,當他們的遺體要被投下在大海之前,阿旺乞求著這撮土可以帶著他們的靈魂回到他們的家鄉,安然地歸置他們的宗祠裡,忘了生前的苦痛,等待下一次的生命輪迴。
續待...........
- Apr 09 Thu 2009 18:22
(Day 279)遙遠故鄉(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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