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某年的三月底,在南半球紐西蘭的某一小鎮路邊,我看見了一顆結在樹上貌似柿子的果實,但它青綠色的外皮讓我心裡自然是一陣懷疑,印象中的柿子,應該是飽滿金黃,外層似被撲上了白色胭脂般,輕輕淡淡地覆著,橘色的外皮充滿了嬌豔欲滴的誘人魔力,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多投射一些眼神的關注。接下來幾天,天天刻意經過樹底下,仰著頭殷殷期盼柿子由綠轉紅。有天發現柿子的表面已經有八成被橘色和黃色浸透了表皮,我迫不及待墊起腳尖,伸長了手,一把摘下了它,也同時抖下了樹上搖搖欲落的枯葉。枯黃落葉飄進了秋季時節,飽滿果實帶來了豐饒收穫。確認是柿子無誤後,滿心歡喜地帶回家嚐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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柿子,本是原生在中國、日本、韓國等地的溫帶水果,也許是哪個無心人將種子從境外帶入,之後又隨手丟在路邊,春去秋來任它生長,而當地人不識此果,當然也就任由它生長結果。生長在北半球的我,看到柿子自然是聯想到微涼的秋天和九月天開始張揚起的東北季風,但現在正值三月,又見一成熟金黃的柿子,心裡的四季時序一陣波滔攪動,猶似透過鏡子,另啟了左右顛倒,時序反轉的人生。

把玩著剛摘下的柿子,擦掉果皮上的灰塵,儀式性地湊到鼻子前聞,其實並沒有成熟果實的香氣,但是還是換來我滿足的一笑,下個反應自然是大口一張,當時真的只是怪自己見識淺薄、心浮氣躁,狠狠咬下一口,唇齒間澀味瞬間散開,嚼了幾下果肉,其澀味更是在口裡炸開,像是吞了一把沙子,明顯的顆粒感,刮攪著口腔內膜,直覺地吐掉了果肉後,口腔裡裡外外似被溶蠟給包覆了一樣,將味覺與空氣間隔出了一層薄壁,暫停了生理作業,微微麻痺了。這才想到柿子剛摘下要吃之前需要一道「脫澀」的手續,以前台灣人的做法,是泡在石灰水裡,或是埋入土裡,經過兩到三天時間的化學反應,清潔表皮後即可食,嚐起來不似夏季瓜類的甜膩,卻有一股轉涼秋日裡溫純的香甜。

在南半球的三月天裡,柿子獨特的澀味,勾起了我離家以來的鄉愁,像是被粗暴打開的抽屜,所有事物被大力翻動,又被猛力翻轉,「嘩啦~嘩啦~」地,被傾倒一地,不用刻意去尋找心理期待的那一塊,卻已經都平坦坦地散落著。都三十歲了,出國也不是什麼稀奇事,只是工作了好一段時間,突然有天哪根筋不對了,想來點改變,就大膽辭了工作,帶著輛腳踏車,想到南半球的紐西蘭,享受一段屬於自己的「練習曲」。離家也不過幾個月,卻因為這棵不得下嚥的柿子,翻騰起陣陣鄉愁。

我家在新竹新埔,柿餅是農產品的生產大宗,小時候不時會有鄰居送柿餅到家裡,但是那醜醜黑黑的模樣,實在也抵不過雜貨鋪裡賣的糖果,總是近而遠之,後來漸漸長大了,又聽長輩說,酒與柿子不得同食,那時剛愛上葡萄酒的滋味,所以也一直把柿子除名在水果名單裡,偶然機會吃上一顆還會覺得「甜滋滋的,真不賴,下次也買一些來吃吃」但也僅止於想想而已。但是竟然沒想到,這次,我卻被南半球的澀柿子牽動了我的情緒,思緒瞬間移動到幾千公里外的新竹新埔,漸漸清楚的是起伏不一的丘陵地、人車稀落的中正路、油蔥味十足的粄條店和家人談笑間的聲響。30歲的鄉愁很不踏實,不過卻也是我自找的,但深刻地像柿子的澀味,硬生生地塞進我的旅程裡。實在沒理由因為這種淺層的鄉愁被圍困,應該是慶幸想著,原來我心裡有一塊關於故鄉的潛意識,在成長後被學業和工作一片片覆蓋上,”以為”不存在就真的不存在嗎?在旅行裡,一方面體驗了國外的生活和文化,也同時敲醒了關於自己深層的沈思。

回到了台灣,這些年繼續為著生活,為著實踐自己而打拼著,有些機械性地麻木,有些週期性地日復一日,不過我會一直記得,在很多年前一顆南半球的澀柿子,讓我清澈透明地檢視自己,也讓我享受到旅行中的自在和悠然。雖然往後再也回不到那樣的日子,但是已經體驗享受過,也該露出知足的笑去面對,繼續為了人生的下個階段奮鬥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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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marcla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